本文下面这张解析图展示了摄影涉及的五个方面、四个过程和三重关系。这一张图道出了摄影的众多议题,而其中的三重关系将涉及摄影的五个方面和四个过程紧紧联系在一起。深刻理解摄影发生的三重关系,才能真正走入摄影的门槛。

  如何从三重关系来深刻理解摄影?

  第一重关系——摄影师与拍摄对象的关系。

  这重关系是摄影最重要的关系。这重关系也解决了摄影的三大问中“为什么拍”?和“拍什么?”的问题。拍摄起因其实就是摄影客体激发了摄影师拍摄的欲望。摄影师在看到被摄对象之后,加以判断,并拿起相机拍摄,而这一判断是基于自己的人生体验和生活阅历对被摄对象加以认知,在头脑中迅速形成价值判断。

  之所以这一过程最重要,是因为拍摄者的观看方式决定了表达方式,拍摄者对被摄体的认知程度和理解程度决定表达的深度。作为一种由人观看并表达观看的一门艺术,摄影核心就在于如何看。照片一定是拍摄者对摄影客体的一种观看的结果,人在摄影过程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而摄影师的“看”与个人的生命阅历、人生阅历息息相关,摄影师看到了什么,取决于能否与被摄体产生共鸣。这种共鸣越强烈,越能表达出个人强烈的情感。

  或者换种说法,摄影其实是一种语言,通过被摄客体讲出摄影主体想要说出的话。从这个角度来讲,拿陈建中的话讲,摄影一定是“私”的。陈建中在《指尖上的摄影》中就批判中国“私摄影”参照日本两个摄影师荒木经惟和森山大道,认为荒木经惟性格和生活背景决定了他的拍摄风格和题材,这是没法被任何人模仿和复制的。而摄影师的摄影风格就是每个摄影师生活阅历的痕迹。所以,安塞尔•亚当斯曾说:“摄影风格其实就是摄影师个人生命痕迹的累积和生命体验。我们不只是用相机拍照,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所有我们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听过的音乐、爱过的人。”

第二重关系:照片与摄影客体之间的关系。

  1、这一关系发生在编码的过程当中。编码的过程其实是拍摄者使用相机对拍摄对象进行选择的过程。拍摄者在截取空间,也在定格时间——时空的瞬间性。

  在讨论编码的过程,我们需要关注摄影表达方式。

  从单张照片考量,任何单张照片都逃不过时间和空间:

  ——关乎时间的命题,拿一个专题来讨论都不为过。然就拍摄而言,似乎大家都指向了布列松提出的“决定性瞬间”,然而布列松只是提出了一种拍摄的技法,而难以解释的是为什么他拍摄的那一瞬间是决定性瞬间,而下一秒或者别的时间不是呢?在同一场景的多张照片选取中,为什么单单是这一时刻的照片呈现了出来?

  ——关乎空间的问题。似乎容易从角度或者构图上理解,其实,对于摄影来说,谈论这些都是肤浅的,哪来的一种规则告诉我们摄影非得这样呢?通过取景器那一方框,任何东西都可以与别的任何东西发生关系,也可以与别的任何东西脱离关系,当透过取景器看外面世界的时候,摄影师总在无意之中组织眼前看到的世界。哪些是需要组织在一起的,而哪些是需要摒弃在画面之外的,这需要摄影师选择。而这一过程考验的是摄影师的现场掌控能力和空间把握能力。

  从组图考量,涉及到一个议题就是:摄影如何通过一组图片接近揭露摄影客体的本质。宋志鹏老师在四月风中的文章《人文关怀本就不应流于表面》中讲到的我认为就是这一问题——好的摄影专题,特别是纪实摄影,往往很少再见到有摄影师,做足前期的资料研究工作,制定周密的拍摄计划……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为什么像卢广这样的摄影师凤毛麟角?怎么才能算完成专题?在摄影大众化时代,好的专题摄影该以何种姿态回应时代的需求?这是值得思量的一个问题。

  2、这重关系设计到摄影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摄影真实性的问题。作为摄影的本体语言,瞬间性和现场直击性仿佛在告诉我们:摄影是最真实客观的,俗话说“有图有真相”。然而从上一图示看出,在照片和摄影客体之间是由人来实现由摄影客体三维转化为二维画面,既然人是中间人,在拍摄的过程(编码)中,拍摄者必然有一个主观选择的过程。前不久,2009年 “荷赛”一等奖获得者吴晓凌的文章《新视界——第五十七届荷赛获奖作品观后感》中的一句话说的非常好: 视界什么样子,世界就是什么样子。所以照片呈现的永远是拍摄者眼中的世界,摄影必然是一个主观选择下的客观记录。法国女摄影家玛蒂娜•弗兰克曾说:“照片不会说谎,它也并非真相本身,照片只是一瞬间的主观印象。”

  谈论摄影,没有绝对的真实,任何一种真实永远取决于认知主体。我们所认为的“真实”只是我们看到的“真实”,并通过影像呈现出来而已。影像在努力描述这样一个事实——不仅要告诉观众我看到了什么,拍到了什么,而且我要告诉观众,这是“我”看到的。实际上,照片在记录被摄体的同时,也在努力描述拍摄主体的存在。作为摄影主体主观观看的结果,影像恰恰出卖了摄影主体。照片就像一面镜子,拍摄的是别人,映照的是你自己。你的人生阅历和所思所想,都会在你的照片中体现出来。

  对于影像真实辨证的例子,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莫过于越战:在越战当中,美国军方拍出的大批摄影师向国内民众传递美国资本主义侵略正当性的时候,马格南摄影师格列夫斯和唐•麦卡林却看到了普通老百姓受到的苦难,他们通过影像控诉战争,表达与政府相反的观点,在国内引起强烈的反战情绪,这是导致美国不得不退出越南战场的原因之一。同样是拍摄越战现场,影像也并没有说谎,但正因为拍摄者的立场不同——美国军方为政治和侵略服务,而马格南摄影师却站在人类的角度看待这场战争,最终正义战胜了邪恶。所以,照片是包含着作者的观点的。就像《世界的眼睛——马格南图片社与马格南摄影师》中说,“马格南的作品似乎是说着:我到过这儿,我看到了这个,我对这样事有这样的看法。”,这才是马格南立身之本。 

第三重关系:影像与观看者的关系。

  影像的呈现也是非常重要的过程。当拍摄者将二维影像传递给观众的时候,观众如何“阐释”,如何评价,这是摄影重要的议题。

  这一过程尤为重要,因为所有摄影者都希望自己的照片被观众认可而获取自我认同感。由观众组成的评判体系中,什么才是好照片?好照片有没有标准?如果有,标准是什么?提起最多的理论莫过于罗兰•巴特在《明室》中提出的概念——“刺点”与“认知点”。特别是“刺点”理论为中国摄影大众解读最多,罗兰•巴特认为“照片中的某个细节给你带来的触动或痛苦的东西”……鲍昆老师在阐释“刺点”时候指出,就是指的固定的影像在不同经验的人中,哪一部分会和某一部分人的经验共振,产生独特的意义。也即影像能与观众产生共鸣,引发观众的反应,这是罗兰•巴特认为的好照片。

  巴特在《明室》中抛弃以前符号学中讨论摄影师与照片之间的关系,而是以观看照片的人与照片之间的互动为考察中心,这恰好为这一重关系做了最好的注脚。关乎“刺点”,罗兰•巴特在后面还有一句话更诠释了这一重关系的核心——“在每个人眼里,照片有没有刺点,刺点是什么,都是不尽相同,是纯粹个人化的视觉体验。有人可以在一张照片前驻足良久,甚至哭出声来,另一些人却对此毫无感觉。这不是感受能力的问题,是个人经历的问题。”由此可以得出另外一个结论——摄影编码的过程是摄影主体结合自身经历对世界选取的过程,摄影解码过程则是观众结合个人经历对照片做出反应的过程。陈建中在《指尖上的摄影》中提出,每个摄影师和观者都把自己的个人经历和困惑投射进照片里。所以,摄影的核心在于人,在于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而摄影其实压根不是“摄影”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摄影不像电影,通过连续的时间片段讲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起因、过程和结局一目了然,当“砰”的一声记录下某一时间切片,没有前后语境的情况下,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做出不同的解读。这就是罗兰•巴特为什么会说“这不是感受能力的问题,是个人经历的问题。” 

  虽然摄影美妙之处在于摄影的多元性,然而对同一影像的不同解读也容易造成问题,特别是在作为信息传播的影像,摄影师的本意常常不能得到正确的理解,于是乎,很多摄影师往往在照片背后加上一大段注解。有人说,照片本身就是语言,而且是国际通用的语言,那又如何看待荷赛2013年度照片作品《信号》,要不是文字的表述而不知面画所云?

                             2014年2月于大连